Monday, June 30, 2008

一花一石如有意,不语不笑能留人(夜读红楼之一)

小时不爱读红楼。记得曾经很一本正经地请出书来,端坐奉读,不到一页,耐心就先没了,用现在的话说,“不是我的那杯茶” (not my cup of tea)。电视上播演红楼梦,也并不是很热衷,对花花草草谈不上特别的感觉。倒是因为经常挨打,对宝玉被揍的一节深感触目惊心,两相比较,庆幸自己毕竟生在了好人家。彼时最喜《西游记》,颠来倒去看了十几遍都还乐不可支,电视重播更是一次不拉。及至大学选修文学鉴赏,对老师扬红楼贬西游的言论很是不满,颇有“劳动人民的文学也是伟大的!”之万丈豪情。

红楼的插曲却一直是喜欢的,高中时代的好友有全套插曲磁带,巴巴借了来跟着勤学苦练,每日刷碗时引项高歌。父谓“还不错!”,母则怒关房门,偶尔大吼一声“烦死啦!”或曰“别嚎啦!”课下与友闲步校园,小了声表演,友曰“我觉得还是磁带里面的更好~”不论如何,远渡重洋的时候特地复制了一盘,塞进行囊。

世事无常,谁能料到成天哼着歌乐颠颠的我有天会突然开了情关,世间种种离恨悲伤,一齐都到心头。现在想来,也许那门一直都是开的,不过我以前背朝着门口而已。这一回头可了不得了,一连数月,每夜把自己关在漆黑的屋子里,听着红楼的磁带,多少悲苦感伤,化作倾盆之泪。此是第一次为红楼而哭。世上哭红楼之人,大约很多都是借着红楼哭心中可哭之事吧。两年后稍好转,仍时常萎靡不振,偏又假期间借了朋友收藏的红楼影碟全套,一口气看下来,从宝黛试探之初开始,一路稀里哗啦哭下来。那种种的小性子,貌似我都或轻或重地使过不是,始知心之所系,只是当时已惘然。儿女情长,伤逝流年,第二次为红楼就又哭了几日。后自己买了一套,却赠与朋友,最美的留在心底。其间夜读红楼,心酸感叹,却记不太清了。

数年后又遇波折,积郁之病再度发作,更是不可收拾。读书也读不进了,更别提红楼。捧着本悲惨世界,都能看得痛哭流涕,不能不停止,到后来是什么书都读不下去,什么兴趣都提不起。慵懒之中,慢慢自舐伤口而已。

再想起红楼,是看到满世界网络贴着叶大师的惊世创意,鬼气森森戏子样的钗黛,养媳童状的宝玉,二姐凛凛红与黑,蓉哥铮铮一身黄,心如止水的我惊了!别说是我,九泉之下,碧落之上的曹公,应该也惊了七八十回了!不过时下的风尚,沿袭古法,有权的或者有钱的说了算,草木之人,只好背后嘀咕而已,不过嘀咕的声音可以约略大些个。一边嘀咕,一边就起了怀旧之情,找出电子版的87红楼,演员服饰,怎么看怎么美呀。再感叹时,索性找出书来(《脂砚斋重评石头记》新校本,©2000-2003 www.honglm.net版权所有),得空得心情时读上一段。

第一回的批里,这次独独对“一花一石如有意,不语不笑能留人”动心不已。刘长卿《戏赠于越尼子歌》一诗,原是这样写的:“鄱阳女子年十五,家本秦人今在楚。厌向春江空浣沙,龙宫落发披袈裟。五年持戒长一食,至今犹自颜如花。亭亭独立青莲下,忍草禅枝绕精舍。自用黄金买地居,能嫌碧玉随人嫁。北客相逢疑姓秦,铅花抛却仍青春。一花一竹如有意,不语不笑能留人。黄鹂欲栖白日暮,天香未散经行处。却对香炉间诵经,春泉漱玉寒冷冷。云房寂寂夜钟后,吴音清切令人听。人听吴音歌一曲,杳然如在诸天宿。谁堪世事更相牵,惆怅回船江水渌。” 脂砚斋是这么批的”以顽石草木为偶,实历尽风月波澜,尝遍情缘滋味,至无可如何,始结此木石因果,以泄胸中悒郁。古人之“一花一石如有意,不语不笑能留人”,此之谓也。“(批绛珠仙草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,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)此句一瞥之下如惊鸿之影,细看出处和脂砚斋的引用,又是两样情怀。戏赠里的女尼对听歌之人而言,可谓”任是无情也动人”,而青春歌者的无情,是混沌未开先封了情关的结果,内心里天性或者“有意”也未可知。批里提到的,却是历尽沧桑,灰心失意,寄情木石的无奈。此中木石未必有意,有意的其实是寄情的人了。再多想想,就要痴了。

脂批时有幽默处,有一处本就有诙谐意,与时俱进一下,更添一份喜庆。就是书中写贾雨村“暂寄庙中安身,每日卖字作文为生,【蒙侧批:“庙中安身”、“卖字为生”,想是过午不食的了。】”看到“过午不食”,乐喷。脂砚斋想是用来讽刺贾雨村穷酸,只好学佛家持戒。岂知今日,“过午不食“已经成了老幼妇女清减小腰围的热方之一!不过按甄家丫鬟来看,贾生”生得腰圆背厚“。妇女同志们,战友们!圆!还厚!可要看仔细了呀!

顺便贴一下刘长卿的两手绝句,离题是离题了,不过我喜欢~
弹琴 : 泠泠七弦上,静听松风寒。古调虽自爱,今人多不弹。
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: 日暮苍山远,天寒白屋贫。柴门闻犬吠,风雪夜归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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